讨喜

肩上突然一沉，耳边响起：“靓靓姐，你看我姐，笨手笨脚的。”

说话的是许双娣小三岁的弟弟许聪，“哇，靓靓姐你的手好凉！我给你暖暖啊！”

许家老大许功业笑眯眯看着儿子，嘴上说，“许靓，你弟弟跟你多亲啊，听你爸说你今年年终奖发了几万块，正好你弟弟手机太旧了，你看…”

“你别逗靓靓姐了，快坐好吧，一会上菜了。”许双娣收拾好狼藉的茶渍，走过来扯许聪的袖子。

许靓默不作声，手指捏着面前微烫的茶杯，转了一圈又一圈，茶叶随着荡起水波忽上忽下。

许家每年都会在大年三十晚上聚会，许靓每年都是跟爸妈一起露面走个过场，只不过…今年有点特殊。

“靓靓姐，怎么没见婶婶啊？”许聪紧挨在她身旁，呼吸变成了热气喷在许靓的脖颈。

“你婶婶脚扭了，不太方便，等吃完饭我们就回去照顾她。”许思明从洗手间出来，没看见许靓的身影，想来也是提前去了包间，刚进门就听见侄女的话，顺嘴回复道。

许思明拍了拍闺女的肩膀，“别担心，我们吃完就回去。”

许靓突然侧过身，下一秒，许思明的手落了空，她急匆匆吞下两口茶水，仿佛喉咙里有什么话挤挤攘攘，非要用水压一压才可以。

菜刚上全，许功业就开始点评许家孩子们的现状，开口第一句便谈起自己二十四岁刚刚大学毕业没多久的女儿双娣，最近喜事临门，平日里难见笑容的脸上也灿烂光鲜起来。

“要说这婚事啊，我们本来也想着先不急，还是双娣提出早点结婚好。”

许聪接着许功业的话，“就是就是，我这个准姐夫可有钱了，我姐嫁过去肯定有好日子过呢！”

被夸奖的当事人羞红了脸，头渐渐低了下去试图逃避周围的注意。

茶水三两口灌了下去，还未来得及晾凉的微烫，浇得许靓舌尖发麻。

许功业清了清嗓子，将视线移到许靓身上，开口道：“对了，靓靓今年也二十九了吧，眼看就三十了，我看啊也得早点结婚，你那个男朋友谈了好几年了吧，现在男孩子心思都活得很，可不敢再耽误下去的，再不结婚啊，要小心鸡飞蛋打！”

许靓蹙眉，刚想说话，许双娣接上话茬，“我靓靓姐的男朋友对她可挺好的，又买首饰又买花的，我看靓靓姐跟姐夫今年肯定能结婚。”

“双娣说的对，我看弟妹的朋友圈经常发靓靓她男朋友送的礼物呢，这婚事也就是眼前的事了。实在不行，我给靓靓介绍个优质男青年，今年呐怎么着也能结婚的。我看啊，就让靓靓当咱们双娣的伴娘吧。”

许靓抬眼看向许功业后娶的老婆张静，巴掌大的脸上敷了层相当有份量的粉底，显得本来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可怖，耳朵下垂吊着两只金灿灿的珠子，来回晃悠着。

许思明笑呵呵地客气着，“那还不好说，到时候靓靓提前请个假，早点回来，还能帮双娣张罗张罗。”

此刻，许靓打断，“我没空。”

许思明的笑僵在脸上，又开口道，“怎么了，这是你亲妹妹结婚，又不是别人，听话啊，别任性。”

一向听话的女儿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从刚才开始不爱说话也没个好脸色，难道是男朋友闹掰了？

许靓瞥了一眼许思明，不再回应。

“哎靓靓姐，你怎么了这么不开心，大过年的笑一个。”许聪说着说着就上手捏了捏许靓的脸颊，整个人顺势贴了过来。

下一秒，“啪——”一声巴掌落在许聪的手上，力度不大但是声音够响。

许聪呆楞地不知作何反应。

“垃圾！滚远点！”许靓面不改色，吐字清晰到每个人都能听清楚她在说些什么。

“你说什么？”许思明吃惊地看着他的女儿。

许靓连头都不抬，一字一顿重复一遍：

“我说，滚远点！”

许功业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吼着，“许靓！”

“怎么了，听不清我可以再说一遍。”许靓无视正在暴怒的许功业，稳稳当当夹起盘里的芥兰，塞进嘴巴。

许靓嘴里的味道慢慢变得苦涩。

许思明低声凑近，“怎么了靓靓，你怎么能这么说弟弟呢，他毕竟是你的弟弟，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许聪终于反应过来，身体后仰，座椅跟着往后移动，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音，不满道，“姐，我虽然不是你亲弟弟，那我们也是一家人啊，我不知道怎么得罪你了，让你这么......”

林双娣小声接上，“羞辱。但是靓靓姐应该不是那个意思…”

许聪点头，“对，羞辱！”

许靓终于把头抬起来，直起身环视了一周，目光定格在从刚才开始就没过话的张静脸上：“一个被养成流氓垃圾的私生子，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还能舔着脸对我动手动脚？没把他手打断那也是便宜他了！”

此话一出，许思明的巴掌重重落了下来，许靓的嘴角火辣辣地疼。

从小到大，许思明几乎没动过手打过她。

这一巴掌来得突然。

许靓渗着血的嘴唇上下颤抖着，坐在她旁边的许双娣瞪大双眼，听力在此刻似乎也更加灵敏了起来。

“你要干什么！”下一秒，在张静的突然惊呼中，许聪被浇了满脸海鲜疙瘩汤。

“你爸妈没教你的，我教你。”

汤碗砸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顺带搅翻了一盘干烧鱼一盘白灼大虾，还有半盘红烧肉，汤汁溅湿了许聪崭新的潮牌衫。

许功业扯着张静火速起身，这才没有被殃及。

“许靓，我跟你拼了！”

好不容易把眼睛上的面糊扒拉掉的许聪张牙舞爪向许靓扑过来，就像超负重的垃圾车，满身腥气，令人作呕。

“许靓，你发什么疯！快跟你弟弟道歉！”

许思明气急败坏，真是搞不懂今天他的乖女儿发什么疯！

“我发疯？”许靓呵呵一笑，冷眼看着周围的“家人”，她早就应该想到，有这样的兄弟，她亲爱的爸爸出个轨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张静抱着许功业哭诉，“许靓，聪聪不就不小心碰到你了吗？你是他姐姐，又不是别人，怎么这么小心眼？”

自从嫁给许功业，一点也好处没沾到，好不容易前面那个继女要出嫁了，眼前总算清净了，今天许靓一个小辈竟然这么折磨他们娘俩，这叫什么事啊？许静越想越委屈，眼泪簌簌而下。

包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拄着拐杖的秦之玉一点点挪进来。

“妈？你怎么来了？”

许靓吃惊。

“靓靓，你这脸怎么了？谁打你了？？”

秦之玉捧着许靓的脸，重心不稳差点摔跤，许思明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许靓摇了摇头，从许思明的手上把秦之玉拽过来，低声说，“我没事，妈，咱们回家吧。”

也许是眼前的变故太过离谱，直到许靓和青之玉消失在门口，许聪才跳着脚吼叫：“许靓，你给我等着！”

母女俩并没有回头，许靓的余怒未消，扯着秦之玉就往大门口的方向快步走去，直到拐杖触地的慌乱声终于被许靓注意到。

“对不起，妈，我忘了你的伤…”许靓愧疚地停下脚步，冷不丁地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不好意思。”许靓立刻道歉。

对方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没事，你走吧。”

逃离这个地方的想法实在太过强烈，讲礼貌这种美德只有在冷静理智的情况下才能正常发挥。

“哎，大川，撞你这姑娘怎么这么横啊？”身后传来对她的声讨。

她无心理会身后的动静。

出租车里的音响正在播放电台，舒缓的音乐流淌出来，秦之玉叹了口气，说，“你跟你爸说…”

许靓摇了摇头，“我没说。”

秦之玉松了一口气，又突然惊醒似的：

“那你的脸？难道是许聪？张静？还是你大伯？”

许靓再次摇了摇头，“不是。”

秦之玉沉默下来，又伸手摸了摸许靓红肿的脸颊，“从小你爸就疼你，小时候你摔一跤他都能心疼两天。”

剩下的话，秦之玉没有说完，许靓插嘴：“哼，那也不耽误他出轨。”

话说出口，许靓一抬头便瞅见前视镜里司机好奇的目光炯炯，喉间一滚，便把接下来更难听的硬生生咽了回去。

电视剧中的中年妇女在知道丈夫出轨后的第一反应，大都是歇斯底里闹个天翻地覆，许靓曾经以为秦之玉也会这样。

按照秦之玉平时冲动鲁莽，油盐不进的执拗脾气，她才应该是今天掀饭桌的人。

只是…她有些后悔发现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通知了秦之玉。

不仅优柔寡断还要求她保守秘密…甚至不惜瘸着腿也要来阻止她忍不住戳穿的真相。

许靓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嘴角，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