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刘海

“我不好说，以前他们为了让我说出这些话，对我也会很好。

”“比如呢，他们怎么对你好？”“他们叫我一起喝茶，关心我的生活起居，天冷了提醒我加衣，天热了提醒我小心中暑。

问我最近压力大不大，问我家的老头最近有没有打我。

”“所以，你觉得他们对你好？”对方安静，于是女人扒拉了一下刘海，坐直了身子，继续冷静着讲：“如果你觉得他们对你好，又怎么现在以他们为例来怀疑我？”“呵，你很聪明，很会诡辩”男孩冷笑，紧接着吐出这么一句话。

“我不聪明，我也不会诡辩，我真的希望你好。

我想了解你，也是为你好的一种手段，所以，如果你不讲也能过得很好，那就不讲了，我不爱为难什么人，过往都是隐私不是吗？”言毕，女人似乎真的不再想听男孩说什么。

她整理了自己米白色的西装外套和米白色的裤子，绾起碍事的衣袖，伸出手拿起面前的一串羊肉串，刚刚还在烤架上滋滋作响的肉汁凝固成黑色的痕迹，附着在那串羊肉表面，红色的辣椒和灰土一样的孜然沉沉躺着。

道路两旁高大的梧桐随风沙沙作响，夏日的窸窣声就这样一点一点地渗透进人的心里。

男孩注意到女人的手，不算白净细嫩，还有些积年长久写字磨出的老茧，但那只手很漂亮，指甲修得干净，手指修长好看。

男孩将目光随着那只手上移，移到女人的手臂，虽然有衣服挡着些，他却好像有透视本领一样，能看到衣袖下细瘦的线条。

女人不语，她知道对面的男孩在打量她，她没什么好心虚的，自顾自吃着手上的烤串，实在觉得自己一个人吃有点尴尬，于是关心了句：“吃啊，等着它自己消化吗？”男孩被逗笑了，但他还是怀疑。

“快点啊，我按着两人份点的。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你不懂吗？”女人催促，有些唠叨的话钻进男孩的耳朵里，变成一只蚂蚁，顺着耳廓慢慢向内，带着一些细碎的、沙沙的、细腻的痒，一点点爬进耳朵幽深的洞里，再一点点爬进男孩的额骨底下，然后这种细碎的、引人入胜的感觉便因为骨头的厚度消失了。

男孩伸手，拿起自己面前最近的那串羊肉，小心翼翼地“品鉴”了起来。

“所以你中学在哪读的？”女人继续着吃串的动作，只慢慢抬起眼。

男孩：“不能说。

”女人：“好，没事，我可以去查你中学的信息”她无视男孩放大的瞳孔，自顾自吃起烤串，继续：“那其他没点啥能说的吗？”男孩又笑，不知道是不是在想：“果然，你还是想问。

” 一时无话，面前的两大杯精酿氤氲出别样的香气。

女人叹口气，放下自己刚吃完，干干净净的铁签子，拿起纸巾，只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揉了两下，擦干净了手上的油污。

她翘起刚擦干净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脱掉米白色的的外套，搭在椅背上，然后整个人向后靠过去，显得慵懒随意。

“能喝吗？”女人抬起右手，手肘支在椅子的把上，修长的手指微曲，托起了自己的下巴，她左手一挥，随意地指了指面前的两杯精酿。

透明的玻璃杯里，明黄色的液体冒着气泡，那气泡努力往上钻，钻不上去的就靠在杯壁上，钻上去的就因为大气压强而破裂。

“不能喝早点说，没碰过的看能不能跟隔壁大哥商量一下倒卖给他们。

”女人漫不经心，说话间还瞥了一眼男孩背后那桌的大哥。

男孩又笑了，声音里也终于有了一丝轻松的意味，“姐，您还真是胆大。

”女人定睛，停下因为去拿那杯精酿而悬在半空的手，她定定地望向男孩，问：“此话怎讲？”“你，作为一名高校教职工，衣冠楚楚，干着育人的工作，却带着我来喝酒？”女人嗤笑，手上的动作继续着，她端起杯子，又往后靠了靠，“怎么了？高校教职工工作之余不能带弟弟妹妹出门玩吗？再说了，天知地知啊这事情。

”“不怕我举报你？”“你不会。

”2026年9月14日，桦大刚刚开学一周。

一周来，桦市的雨下了个没完，繁华的城区因为这场雨被洗得越发凌乱，路边小吃摊的泔水和雨水混在一起，来往的人行色匆匆，女人们的高跟鞋、男人们的黑皮鞋，嘈杂的步伐总是连带着泥点与砂石，他们带着一个地方的泥水，走上公交车、走上地铁，然后将这些泥水带到另一个地方，红绿灯总在雨水的折射中闪着，像是隐藏在人群中的困兽双目。

桦市常年干燥，这样大的、持续性的降水少见。

因地制宜，桦市的给排水系统一向不够高效，毕竟，从来没有人想过要对一个“干旱”地区的疏通管道委以重任。

一连一周，大雨持续到9月14日还没完全停下，只是老天爷好像下不动这雨了。

淅淅沥沥的，不比一开始的瓢泼，像是最后的哭诉。

桦大的一名清洁工阿姨这会儿正为了学校西门处的积水头疼。

早上一上班，后勤的领导就跟他们提了要求：“张阿姨您去北门看看那边的垃圾；刘阿姨您去女生公寓看看情况，那边的垃圾桶总是清得不及时；谢阿姨，辛苦您去看一下西门，昨晚上领导打电话说那边得收拾一下……”领导的口气如沐春风，一口一个阿姨叫的亲切，但也只有这些阿姨们知道，这么大的雨，不说收拾垃圾了，就连行进都困难。

“一把年纪，还得看领导脸色……”人群中窸窸窣窣的有些声音，站在台阶上指点江山的黑西装听到了，但也只当没听到。

员工有牢骚正常，活干完就行。

这是黑西装一直以来的御下之道。

谢红梅是这一批清洁工阿姨里最能干的，黑西装常笑嘻嘻地说“谢阿姨，您真是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能者多劳啊。

”谢红梅不怀疑黑西装对她的称赞，只是称赞也换不来比旁人更高的工资。

谢红梅不介意这个，她丈夫早年去世，一个女儿早就到外地扎了根，她一个人无聊，所以在工作上格外用心，几年下来，竟也成了桦大的老人儿。

谢红梅默默无语，背着装垃圾的背篓，拿着一个长柄的钳子。

桦大西门附近雨后积水严重，狂风吹倒了垃圾桶，垃圾的腥臭味儿搅合着下水道的味道。

一辆黑色的SUV缓缓开过，积水间有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随着车辆驶过激起的涟漪慢慢背推到路边浅水处。

谢红梅刚直起身子，便看见那红色的塑料袋的手提带正随着褐色的泥水摇动。

谢红梅疑惑，在积水之间朝着那红色塑料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