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远聂姬是哪部小说的主角 丁远聂姬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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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前尘后世君莫问，人鬼殊途难成双

晨起老早做好饭，丁远收拾了点金银细软就去城中衙门当差。草屋离正义城很远，且郊外偶尔有三两行人赶路，他要想及时赶到，就得赶着晨光熹微的时候出门。华一刀夜里给他揣了点干粮，生怕在外面当差吃不饱。昨晚还嘱咐他老三条"勿怒谦让；毛躁易生事；不先与人动手。"以警示他处事低调，不能暴露了身份，末了他又添补，"尤其不要沾惹青城派的人，你们功夫同根同源，虽你走的是杂路子，还是小心为上。"

丁远这头刚喂饱了红狐，又听得里屋几声轻咳。这是师父醒来了——"若有人欺负你，打不过就跑吧！虽然搬家麻烦些，换换环境也是个好事。"

院里的人被这无理话逗乐了，但这两三句又莫名其妙地透着些许心酸，他稳了稳心神道，"饭菜徒儿做好了，待天暖了再温着吃吧。师父你莫要起来送了。"

炉里的火明明灭灭地燃着，他阖上院门，陷入白茫茫的、清晨独有的雾气中。

红色的太阳终于爬上白云，山中由晦变明，日出而林霏开。穿过一片片的树影斑驳，丁远终于来到正义城门口。灰砖城墙堆得高高的，上面插着旗，铺琉璃瓦的阁楼被隔在墙后，影子要比实体更先来到人身前。城门初开不久，丁远不禁感叹守门人的辛苦，半夜晨昏一年四季，敲门的人络绎不绝。

“咱们比起鬼神来不是更快活嘛。”守门人打着哈欠把拦门杠拖开，他的眼睛有点肿，没有完全睁开。

丁远颇感兴趣地替他搭把手，“您何出此言呢？”

“想一想守门的鬼神，尤其是地府里守往生门的，日日夜夜里哪会有机会停歇？还有一个划船的更可怜，叫叫什么孟”

“孟婆。”

“对，叫孟婆的，一船一船向河对岸运人，这种苦力日子哪里有什么尽头？所以说什么那些传教的和尚总讲什么积德做神仙啊，我看还不如一世为人，趁这段时间快快活活乐一阵子！”守门人把门口大红火盆放下来，灰烬中残存的几块炭还闪着一点儿火星子。

丁远也乐呵呵地跟他告别，他的世界是轻松快乐的，所以不觉得自己辛苦。至于什么鬼神，地府，乃至和尚，在他看来不过就是信者有，不信者无。至于教派，无非就是对世界存在的不同假说，人们聆听然后信服，于是就成了***。至于效法削发为僧还是养须为道，那就各花入各眼了。

丁远应当算是不信鬼神一派中的佼佼者，他私以为，把思想交付他人之手相较付诸肉体更为危险。以他自身而言，作为流落人间的神王后裔，他并没有让这这个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是空有一身本领。

不知何时起，神在这世界上变得愈来愈无用，不知道是因为这个世界变成了凡间，还是凡间变成了世界。

另外他更相信人死后会归于虚无，据说创世之主的名字就叫虚无，但没人知道那是幻境之名，还是和尚口中所谓的阴阳地府，天堂地狱。

衙门——

厅堂里的牌匾这次是“明镜高悬”，虽然堂里空无一人，高处的那把八仙椅子和支撑着屋脊的朱红色石柱依然保有这里的一派威严。雇来浣衣扫地的老妈子拘着背，手里是一把破破烂烂的扫把。她一只手抬着椅脚，另一只手用短小的扫帚头拢着灰。

“人真是越老越不中用了，衙门里的毛孩子怎么也不体谅些，给我换一把好用的扫帚呀。”老妈子扶住腰，因为佝背显得紫棉袄十分臃肿，她挪到高堂桌旁边时脚下恰好踩着一个人的影子，“新来的？”

丁远点点头，老妈子抬头瞥一眼，她的眼角垂着，样貌看起来有六七十岁。

“他们都叫我姨婆，碰见需要缝缝补补的小事儿可以到侧厅找我。”扫帚把哐当一碰桌腿，“抬起来。”

整整一个上午，丁远当上捕快的第一个差事就这么浑浑噩噩地在一堆尘土气里磨过去了。直到临近开饭时分，他才得空赶到侧厅领了官服。官服以玄色为主，袖口衣边染得暗红，胸膛要害处缝了皮革，捆上裤腿腰带之后款式略紧身。几个同期的衣服里面还要垫着薄棉衣，但他不用，于是就又轻便了许多。据说最初的官服还配着带沙罩的帽子，但后来觉得行动不方便还是被做官服的弃掉了。几个年轻人来迟了，这才脱了外衣要岔换上，谁想王姨婆提了一木桶污秽尘土，推门就闯了进来。

侧厅霎时陷入一片哀嚎，一屋子男人衣衫不整，王姨婆从左到右扫了一圈，眉目倒是年年新，但身材依然没什么看头，她最后把目光停在了丁远身上。桶往人身前哐当一丢，那意思就明显了，这是要丁远替她跑腿。恰巧正午放了饭，负责喊人的喽罗就在外面巡——“放饭了，放饭了！新来的瓜娃子，还有老不死的老混蛋，都快点到后屋集合吃午饭！”

丁远倒是年轻力壮，因此他的胃口也好得出奇，往往早上吃了饭，等燃过一炷香就腹中空空。但他天天奔波忙碌，虽然总觉得没什么事情好做，却也一直没得空歇着。因此没别的法子，只能这么苦饿一上午。此刻听到门外这几声喊可还了得，恨不得立马将手里的若干物事全部都丢弃了，把面前挡路的这些男女老少一手拨开再一个箭步跑到盛饭的人跟里去。

但王姨婆刚把活交待到他手里，撒手不干也不是个正形儿，于是丁远把灰桶拖到屋子角落搁下，和老妈子商议道，“姨婆，我头一顿吃的早，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你看这桶子若是不急着用，就先搁在这旮瘩里好不好。下午回家之前我一定能帮您把这桶倒干净放到侧厅里咯。”

他眼神极其恳切，肚子也配合地咕咕直叫，众人都端着衣服热诚地望着她，光滑柔软的玄色绸缎直垂下来遮挡着下半身。

“好。”她简单地应下来，私下里却留了个心眼，想着要看看丁远到下午急着交班时究竟会不会记得。且不说男人这个物种是不是满嘴跑马车，就是个打扮细致的女娃儿也不一定把自己急切时信口许下的诺言字字都刻在脑海里。

更衣室里唯一的女人也走了，悬着心的男人们终于长吁短叹地穿上衣服。丁远耐着性子穿过人群，三两步跑到了大家吃饭的后屋。

后屋很大，里面容了有七八张红木桌子。长桌一张张地拼在一起，中间留出人走的过道，大概有从一间屋子那么长。衙门人手不多，做菜的炒好了就端着跑到隔壁来上菜，豆角土豆，红烧茄子，肉炒蒜苔，圆且白的大馒头一盘盘饭菜只消端到桌头，桌边的人就会手接手地传到桌尾。成盘的包子馒头往往传到一半就空了，粮食不够时后面的就托桌头扯嗓子喊一声，厨子听见了就会一边怒斥饿死鬼，苦着脸说菜要糊在锅里了，一边提着白围裙又送一筐白馒头来。

稀奇的是虽然胖厨子这样说，但锅里的菜却从没糊过，久而久之，喊他的人愈发变本加厉起来，从“厨子，没粮食了！”到“胖子，放饭！”；厨子腆着肚子抱竹筐来时，也不管嘴里的饭菜噎嗓，甚至会交头接耳嬉嬉哈哈地笑上他几声。

丁远进门一抬眼，桌子的上座早就满满当当地坐了人，他们的官服都是统一而略微破旧的。门口的桌尾还空着位置，等待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来将它们填满。丁远对下座的职能丝毫不知情，他只求快点开饭，因此就近在桌边最短的那头坐下了。面前正对着的是一盘炒花生，丁远夹了一颗放在嘴里，微苦不脆，不如以前破酒馆里拿油仔细串过的好吃。

几个官服新颖的也陆陆续续来了，丁远客气地对着他们打招呼，却没有收获到好脸色。后来想想也是，毕竟他是让王姨婆一览春光的罪魁祸首。他左右手两个座儿也因此剩下了，后来隔壁桌有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胖兄弟过来凑数解围。

这是丁远头一回见双生胎，衣服掩不住肚皮，都是一样的肥头大耳。老大叫李广，笑起来满脸肥肉褶子。皮肤白些的是老二，名字是李达，说话带一点口吃。说来也稀奇，这对兄弟明明看起来一模一样，这么一细细认识了才发现二人自一打眼看就十分不同。由此可见做人是个多么神奇的事，人人相似却又人人不同，造物主当时捏泥巴的时候，一定是带着十足的顽皮乐趣了吧。

热菜一道道地上齐了，丁远毫不客气地动筷，原来这一桌包括李氏兄弟都不是吃素的，稍微懈怠这么一会儿一盘菜呼噜噜地就见底了。对面有一个姓张的前辈看不过眼，端着瓷茶杯伸手阻拦道，“别抢了，又不是猪，食槽见底了便没有饭再吃。”

那声不大，但满屋子里的人都慢慢静下来。做捕快有年岁的人先停了筷，有几个不会看眼色的还夹了两下，但屋里大多数人都只望着老张了。

“嘿，有好东西还不赶快拿出来给他们接风，老是吊着人胃口算什么英雄？”李广笑得脸上肥肉直颤，老张两旁的人也直用胳膊肘催他端出来。

丁远仔细嗅了嗅，闻出味道后也随着旁人目光盯着对面。只见老张神神秘秘地躬下身子，从桌底下搬出一坛酒来。

“一人一杯，都省着点喝！”老张一个个地给旁人满上，不多不少，正好一杯。有再找一个酒杯来让他添点的，可他却把酒紧紧抱在怀里，头摇得跟个波浪鼓似的，总之是再也不给了。

丁远咂摸了一口，辣，应该是今年新酿的酒，回甘并不重，但那劲头却总能让人主动一口接一口的吸溜进去，像成瘾的药。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说了两句吉祥话，丁远和双生胎碰杯。李广痛饮一口，接着张嘴大哈一声直叫爽。而弟弟李达则相反，不大作声言语，但喝起酒来毫不含糊，连眉头也不皱一皱。

老张踩着凳子，正要把酒坛里剩下的发财酒给自己满上。此时前门传来了一声吆喝，众人定睛一看，原来是位十分瞩目的紫衣姑娘。

按照读书人的说法来讲，这世上的美女有统共这么两种。第一种是林黛玉那样的，眉是笼烟眉，皱着是怯弱不胜，不皱是自然风流。有才情会作诗，唯独残缺的是生出了一身病，露浓花瘦，却依然被人谬称是梨蕊的三分白，是梅花的一缕魂。言语谈吐不落俗套，却无人沾惹，因的是无人忍心；

另一种则是功同卫霍花容月貌的王昭君，玉手拂弦，幽怨迷离。男人爱她的含情欲说，爱她的千载琵琶，也爱她的舍弃，爱她的女儿豪情。喜喝醋的女人会嫉妒她，但同时又会生出佩服，于是两情相抵无话可说。若说出塞后，昭君的心再无人沾惹，那么因的定是无人可得。或许这也成了男人爱她的理由——昭君被爱她的帝王亲手送走了——你看，生为君王又如何，不过也是有七情六欲的芸芸众生罢了，遇见这样美丽的女人时，他也会无奈，也会心痛。

这样说来，这位紫衣姑娘一定算不上是美女了，疏于打扮，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因为常年在豆腐坊里推磨，五指指肚还生了老厚一层茧。但这话说得也不对，那姑娘体丰骨软，眼若水杏，从风尘俗气中又生出一种妩媚风流。将屋里一众男人也看呆了眼，怎么又不算是美女了？

也怪不得把读书人叫成书呆子，丁远暗自思索，突然想起一个貌美女鬼把书生的魂都勾去的民间故事。

“喏，这个紫衣的就是张家夫人了。”李达俯在他耳边，眼睛却还盯着来人一对酥胸，“别看张夫人是个女身，为人做事却能令许多男人望尘莫及。前几天被处决的少爷要有她一半的人脉，说不定就从阎王爷手里把命给捡回来了。”

说话间张夫人已经到了她官人身前，把老张手里的半坛高粱酒夺了过来。

她拨开旁人摸到她身上的手，娇声嗔道，“你们这群龟儿子，又讨我家老张酒喝！等他晚上回家耍酒疯，你们又个个都是撒手王爷——不管不顾了！”

老张闻言在夫人身后憋得老脸通红。这倒是实话，他酒品极差，小酌则胡言乱语，痛饮则仰面倒地，偏偏周围又都是蹭酒的主，任由他躺在冰凉的地面上呼呼大睡。待到深夜，卖完豆腐回家的张夫人才匆匆寻来，再一个人艰难地把老张背回家。这么一来二去的，她算是知道了，每次月底发放俸禄的时候都要早早地来把老张的月钱收去，省得到时候又给她一出出地整幺蛾子。

角落里有一个笑得十分猥琐的同她玩笑道，“撒酒疯还不好么？要是早些年里老张夜夜撒酒疯，你们俩的孩子都能下地乱跑了！”

这话倒不能惹她脸红，反而是老张急得说不出话来。有个江湖郎中说他身体有毛病，所以夫人一直怀不上孩子。老张高堂早年就殁了，两个人过日子也乐得自在，所以丝毫不着急，和尚有句话说得好嘛，人生在世，就是两个字：随缘！可没想到这件事落在别人手里就是个把柄了！

“不如改天来府上陪兄弟我喝喝茶，和兄弟我聊聊如何把你家官人藏酒的事儿保密！”那人又张口，丁远觉得这玩笑有些过了。

可人家夫人嘴巴巧啊。大酒坛朝桌上这么一撂，紫衣女人叉起腰来，“我说在座的诸位兄弟，虽然我家这位往衙门里带了一坛【禁品】，可他滴酒未沾。各位摸摸肚皮，喝酒有没有罪，藏酒还有没有罪？”

四周静谧了一会儿，张夫人这才端着酒坛扭着腰要走，路过门口丁远的座位时还在他的脸蛋上摸了一把。

“长得稍微黑了些，人却漂亮标致！”她吹了吹丁远的脸，朝屋里朗声道，“酒今天老张就请完了，各位吃好喝好！”

话毕径自走远了，屋子里又响起此起彼伏的吧唧嘴声。只有老张还红着脸，偶尔朝丁远这边瞟两个眼刀。

午饭后三四十岁年纪的捕快头拿着名单，一个个地把吃饱喝足的人给分到衙门外去。

新人也被分去做活，有的跟着老人儿巡街，有的拿着本去给城里新摊位登记。这么一会儿下来衙门露天的小院里就只剩下和捕头两个人了。

“丁远——”胡茬捕头招手唤他，虽然对别人都是一副冷面虎样貌，对他却笑意盈盈格外亲切。无事殷勤，非下地狱即替之下地狱，丁远悬着心凑过头，“上面来了一位姓卫的副统领点名要你打下手，你一定要替我们衙门伺候好了，不要忤逆他。”

丁远不通人事地反问：“那这位统领要如何伺候？我手上的事情还做不做？”

捕快使劲一拍他的头——啊好硬，手真疼——可还要兀自强忍着：“不做了不做了，听统领差使，他要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丁远顺着他的手看见一间侧屋，“统领就在那里等你，快些去吧。”待他走远捕头才呲牙裂嘴叫痛，细看右手手心已经肿起来了。

丁远充耳不闻。他一心做事，推开门，却愣在那里。

虽然梦里假想过无数次相见，等真见到了，才觉出终究不同。那种清晰的紧张，仿佛能触摸感受到的，绝对不是人能够构思出的细致。

韩灵素正坐在屋中央的软榻上，同身旁站着的卫深说话，见他来了，只抬头一笑，说道好久不见。眉眼明快如含青山水波，溢浩在即，虽然穿着朴素，却挡不住肤如凝脂的清冷气质。她比那日在八人大轿上不怒自威时有人气，却不是张夫人的那种世俗。

“好久不见。过得还好吗？”他站了许久，这才开口回她。想问候的岂止千言万语，到嘴边却只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卫深在旁边听着，心底小吃了一惊，没想到公主居然早就认识这个人。

专心听话的韩灵素也忘了另一个人还在场这一茬，只顾着对那人笑，也不说话。

看她此刻在这里，再想一想捕头的话，丁远也差不多明白了她的身份。那时她流落异国不能归乡，想来也和这有些关联吧。

“你何时回到了大禹国？可有人去接你吗？”这次是他先开的口。

“不过顺了一艘我大禹国的渔船罢了。”她的手摩挲着腿上月白色的裙摆，抓起着褶皱。满仓鱼腥，她整夜都潜伏其中又岂是易事？

丁远看她低顺了眉眼，似愁飞愁，竟无语凝噎，又静了良久韩灵素才回问他，“你怎么来的？”

“不过一路奔逃。”丁远无奈地笑笑，他锋芒在背，只顾逃命，错过了许多风景。若当日能藏于青楼，又何必等到现在尴尬相见？

“公主。”卫深把手里的信封交还，也是一个提醒，否则这么一来一去的，不知道两人得磨蹭到何时。

“这是卫深，辅佐此案的武将。”韩灵素把信封再度拆开，里面的银票顺势落了出来。

“丁远。”互通姓名后两个男人紧紧握住手。

“我的名字是韩灵素，封号长宁，你可以随意唤我。”她如实以告。

“那么，我便唤你灵儿。”卫深斥他放肆，却被公主伸手阻止了。灵儿，灵儿，这名字不十分好么，钟灵毓秀，天地之灵。比王兄的素素又好听好念了许多。丁远走近，捡起最顶上的一张银票。边边角角十分齐整，应当是机关切割不错。那上面赭石色的“太平祥和”四字十分漂亮，仿的比模子印来的都精致。

“这是假的吧。”他放在手里掂了掂，“没有丝毫磨损，反而比同样面额的要轻了呢。”